认识木子是在我狼狈的时候。与宋分手后我夜夜辗转于不同的酒吧,喝的烂醉,直至呕吐。大脑清醒不能麻痹。在凌晨中摇摇晃晃回家,路旁的灯影重叠,街道上的车呼啸着尖利地飞过,行人稀少。有时胸中憋闷,大声嘶吼,胸膛似要震破。可依旧得不到发泄。 经常去的那家酒吧的调酒师是一个女孩。神情索然,不怎么说话。眼尾有细细的纹路。她的眼睛透露出她经历的沧桑。那日她用杜松子酒、两滴苦艾酒和白兰地按不同的比例调出一杯烈酒,喝下去后只觉得腹中燃烧像一场燎原大火。
她说,这是我新创的一种酒,还没想好名字。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
……因为它是紫色的。
那是因为我加了薰衣草果露。可是为什么是普罗旺斯?
因为,八月薰衣草盛开的时候,整个普罗旺斯是紫色的。……梦想和爱情在那里。这杯酒能带你去那里。……
哦……她饶有趣味地盯着我的眼睛,又递过来一杯,她说,希望这杯酒能带你找到你的梦想和爱情。
后来木子做了我的女朋友。她说,你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每天晚上,我见你坐在吧台上一个人闷头喝酒,安静地散发某种灼热的光芒。就像一片还尚未发现的原始森林,带着许多难以预料的未知。我想走近你。了解你的过去。……有时你喝醉后,会絮絮地低吟着一个人的名字,“宋”。我想他是对你特别重要的一个人。可是,“宋”是谁呢?
宋是山东男子。军训结束后我和宋才对彼此有了了解。他知道了我是话不多的人只懂得埋头收拾宿舍,喜欢读书,带有精神上的和身体上的洁癖。而我也知道了这个山东男子的洒脱善良,也有寻常男子的懒惰赖皮,喜欢玩游戏和打篮球,朋友很多平时是一个豪放不羁的人可有时会在阳台上静静地欣赏夜色。
我们之间不怎么交谈。这是我的毛病,我至今不知如何去与人进行愉快地交流。有时候只是自己不感兴趣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大多数时候就在帮人做事,也不计较别人是否会感激。在阳台上养了一株芦荟,细心照料,平时用毛巾细细擦拭,很快就长得的健康茁壮了。
平时两个舍友之间还是会彼此照料,互相帮忙提水打饭,洗澡的时候帮着搓背。我会经常打扫宿舍应对突击地卫生检查,他会利用身高优势挂经常会掉下来的窗帘挡住正午强烈的阳光。之前他的女友会经常偷偷地避开看门大爷跑来宿舍找他,可后来他就不让来了。因为每次他的女友来时,我都会静静地回避一个人出去。他知道我会不自在,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我。
喜欢的事是晚上一个人出去跑步。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直到跑的精疲力尽,直接倒在草地上喘气淌汗。后来和宋一起跑。他说他也喜欢晚上跑步,这样晚上睡得踏实。可是我知道在体院一天辛苦的锻炼下来他在晚上想早点歇息。完了用水管上的冷水冲洗,可在一次脚抽筋后,后来我习惯了多打一壶热水,留着在晚上给他泡脚。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因为全身心的放松,每个人对自己设立的警戒也慢慢松懈。因此我们有了深入的交谈。谈起幼时的时光和往日的梦想,谈起时事政治和喜欢的音乐电影……后来我们一致确立了未来的目标,就是去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去种地。喝着自己酿造的葡萄酒,吃自己种的草莓和蔬菜。还可以去赛尔看看向日葵花田,或者去吕贝隆的花田去看看,那里的鸢尾花美得让人屏息。尤其到八月的时候,暖风和煦,熏衣草迎风绽放,浓艳的色彩装饰翠绿的山谷,微微辛辣的香味混合着被晒焦的青草芬芳……
夜幕深远,星空璀璨。偶尔会有夜行的飞机闪烁着微光航行。远处的楼群有灯火明灭,近处有跑步声和恋人的甜蜜交谈。我们享受着清凉地晚风吹拂,我想这一刻的我们是不是已经在爱了呢。可心里洞明清澈毫无杂念,单纯如幼童,只愿享受世间这一刻的风和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有意无意揉揉我的头发。那时我心里会感觉到某种惊慌和柔情。有时候他偷懒把自己的脏衣服塞到我的洗衣盆里,我就这么毫无知觉地洗了,他有时会嘿嘿地笑两声完了请我吃饭。可后来有天盆里竟然出现了他的内裤,我不知如何是好,最终用小指头勾起来质问他。他摸着后脑勺装傻,又是嘿嘿地笑。我注意到最近他不接他女朋友的电话而且有时接起又是满不耐烦的口气,他不出去和那些兄弟喝酒了,有时更愿意在宿舍买点小菜两瓶啤酒和我干了。我感觉我不像他的兄弟,因为他对我没有脏话和粗鲁的行为。我开始有了预感,让我很不知所措的预感。
平时我们就在阁楼,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了上课之外好像脱离了其他人群,所见之处好像只有远处的群山和飞鸟,然后就是我和他。是不是这样会产生依赖和安全。我曾经困扰了很长时间。因此我不敢正眼看他的眼睛和多情的嘴唇,甚至我开始尽量不和他说话。
然后冬天来临了。青岛的风特别大,因此冬天感觉特别冷。寒风呼呼地扑打在脸上,整个头缩在衣领中,依旧感觉冷到骨头里了。梧桐树的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草地上打了霜。宋莫名地感到了我有意地疏离,不知所以。他问怎么了。我说,没怎么。于是我们兄弟间就不怎么说话了。他不敢对我发火,有时会出去买一瓶啤酒闷头一个人在阳台喝,完了很不爽地吼一声。
一天午夜里,我辗转难眠,听到宋床上传来的紧促浊厚地呼吸声。我轻轻地问他怎么了,没有回应。那时宿舍楼已经熄灯了,我借着幽蓝月光,摸黑下床踩到他的床梯上,一模才知道他的额头滚烫。可能是锻炼结束后他又把自己的上衣给脱了导致风寒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没药没热水。摇醒了他问是不是很难受我该怎么办,他迷迷糊糊地说自己没事,只是有点冷。完了他还不忘冷冷说一句,别管我。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么。
我心里又急又好笑。轻声道,等你病好了我就不管你了。你还有其他棉被吗,再添一床就不冷了。
他闷了半晌,说没有。
我没办法,把自己的棉被抱下来盖在他的被子上,然后帮他掖了掖边,裹严实了。
他问,那你呢。
我盖夏天的毛巾被就行了。我不冷的。
那怎么行呢……沉默一会儿,他说,你上来。我们睡一块。
不容分说,他挣扎着起来要拽我的胳膊。我迟疑了一会,想到两个人靠近点也能取暖,就钻了进去他的被窝。
宋平躺着挨着墙睡,而我侧着身背对着他睡。半晌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可我心开始剧烈跳动。我们赤裸着上身,皮肤贴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他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不均匀。我本想着如何去照顾他,却不知怎的想到其他地方去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兴奋。让我觉得羞愧和紧张。
你睡着了吗。他问我。
没有。你感觉好点了吗。还冷吗。
……恩,还冷。
……我们再没有棉被了。
……如果,你能抱着我,我想我就不冷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告诉木子宋是谁。和他分手之后我更愿意把我埋葬在我的心底。不愿和任何人分享我们曾经拥有的过去。那段温柔的时光是寄给未来的我的一封信,信里的片言只语黯淡寂寥,记录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在老去的某个时刻想起,心里会悠悠泛起层层涟漪,依旧会有惊动。
与宋分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时候夜里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接起来却没有人说话,两头半晌的沉默,只有夜色的微凉和叹息。在大学里我们彼此相依,及时在他毕业之后我们依旧住在一起,我搬出宿舍。他要越过半个城市倒两次车才能到上班的地方。我心里虽然不舍,心疼他每日的疲惫,却没有办法。只能帮他洗一切衣物,学会如何做饭和熨平一条领带和西装裤。
那时的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他在保险公司上班的薪酬不高,而且还有付房租水电费。有时会买回几盆绿色植物讨我欢喜。我会攒下早饭的钱用来买多一点的肉,他喜欢吃肉。有时候出神觉得我们就像世间其他贫贱夫妇,过着清贫安乐的日子。可是还是有所不同的,比如说,他不能带同事回家喝酒。我们依旧是不能曝光的情人。知道他人不会理解和支持,所以索性就一直隐秘地生活。言谈中也不去涉及这雷池。
我一直以为等我毕了业找到工作我们的生活会更好一点。然而我们却有了想象之外的结局。他要结婚了……
毕业那天两个人出去吃了一顿饭。间隙他表情凝重一直不说话。我知道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等着他自愿开口告诉我。几杯酒后,宋脸上开始泛潮。眼眶也开始变红。他说:
我要结婚了。
她是保险公司经理的女儿。从宋进入保险公司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注意他,直至爱上他。我不去想他与她结婚是出于什么理由,我只是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他们两情相悦的结果。这是我可以坦然接受的理由。宋是天底下优秀的男子。他值得更好的人来拥有他,以光明正大的方式。而不是在我们租的这个房子,连他的同事都不能邀请过来喝酒的房子。这是我最开始意料的结局,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知道这段感情最终的走向。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脸上始终是平静的。即使心里难受也不能表现出来,我不能够挽留他。如果爱他就放开他,这是爱人做的事。
末了,他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软弱。
我苦涩地摇摇头,伸手抹去他挂在脸庞的泪。最后一次轻抚他的脸,早上刮过的胡须依旧细细地扎人。
我说,我知道……
我知道,像这般遮遮掩掩的偷欢终究不能够长久的。我们谁也无法预期最终有没有人会妥协而放弃。因为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受伤。尤其是那些最爱你的人,伤得会最重。
我知道,在现实世界里有多少真心相爱的人最终仍避免不了分道扬镳的命运,更何况是一对不被世间认可的我们。
我知道,我们都是脆弱的人,难以和这个时间的理论和偏见抗衡斗争。但拥有过的时光已经装入了信封寄望未来。在老去的某个时刻,拆开来,心里有的也只是美好和感激,没有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