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病房里好像又新来了一个男生，亚繁拿出病人的记录本看了看，是骨癌。他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男生多年轻，本是应该在学校里，和同学一起在学校学习知识的年龄。回想起自己的18岁，那时候记得最多的是在篮球场上自己和队友的挥汗如雨吧？
但是眼前的这个瘦瘦却很干净的白衣男生，好像随便一个什么小力量都能够把他摧毁的样子。
生命是如此不堪一击。亚繁也见多了。
每次来巡房，亚繁看见的都是，男生一直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天空的阳光和云，温和地笑着。其实大多病人知道自己病情后，都是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暴自弃式的崩溃，还有一种就是把一切看得云淡风轻了。男生是后者，但却好像又比后者多了些什么。
亚繁被男生对着自己的招手动作以及笑容召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招了招手后，然后快步离开。亚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快了不少。
一次巡房的时候，男生让亚繁帮忙自己调整坐姿。
“这样坐太久，有点不舒服。谢谢你，医生。”男生依旧笑得很阳光，但是这笑容却像云那样轻，好像一碰就会消失。
“不用。”亚繁有点晃神。
“医生，我还有多久的时间呢？”男生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被单下的下身上，有点出神的样子，却依旧微笑。
“……”亚繁没法回答，当然他希望能够回答，答案可以是很多很多年。
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在生命和时间面前，往往无能为力。
看着男生，见多了生死离别的亚繁，心中出现了莫名的感伤。
“今天感觉怎么样？”亚繁开始有一个习惯，没什么忙的事情的时候，喜欢去男生的病房。
“今天天气不错呢。”而男生喜欢在亚繁过来的时候，首先说天气，“身体感觉和平时一样，还不错了。”
亚繁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好像这样的晴天已经很久了吧。
“我带你出去走走怎么样？”
“可以吗？”男生听见亚繁这么说，眼睛突然亮亮的。
“当然可以。”亚繁看着男生单纯的表情，笑了出来。
“好久没出来过了，谢谢你，医生。”男生好像是一个对世界很好奇的宝宝一样，四处张望着。
“不用客气，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喊我带你出来。”亚繁推着轮椅，轻轻的说。
“医生，你真好。”男生抬起头来看着亚繁，动作好像比较吃力，但是他依旧笑得很灿烂。
亚繁好像突然出现了不知由来的脸红，一个不留神，险些把轮椅推向人工湖去。
“医生，我还想久活点呐。”男生没有被吓住的样子，倒是大笑了起来。
反倒是亚繁吓了一身冷汗，还是一脸受惊的表情，“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医生你，不要想不开和我一起同归于尽了。”男生的心情好像更好了，持续了很久。
“同归于尽不是这么用的吧，我和你没仇，殉情差不多。”亚繁惊魂未定，却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两个人都呆住了。两个人都红了脸。
“我还能在外面呆到日落的时间么？”男生首先羞赧着打破了沉寂。
“想看日落？”
“嗯。”
“可以的。我陪你吧。”
太阳的颜色开始变深，慢慢入了远处的群山之间。虽然消失了，余晖却依旧在落下的地方，很久都没有散去。
男生看得很认真，微笑一直停留在他有些苍白却被夕阳余晖映红的青涩脸庞上。
“也许只有当要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很多平常的东西，异常珍贵吧？”亚繁好像还没有男生这么懂得这一点。
“化疗会很疼么？”
“不疼的，你别怕，我在呢。”
“其实还是发病的时候很疼。”化疗过后，男生和亚繁这么说，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好像脸庞上有点那么些委屈。
“……”亚繁看着男生，不知道怎么说了。突然有想抱住男生的冲动，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慰。但是亚繁忍住了。
化疗后，男生好像食欲变得很差了。有时候还会呕吐。
“你没事吧。”亚繁很担心地这么说。
“我没事，哈哈，你这样说，一点都不像一个医生。”男生的心情一直都好像很好，这时候都不忘和亚繁开玩笑。
男生开始变得嗜睡了。他和亚繁说，他好像被抽掉了很多力气。
所以亚繁大多空闲的时间，来到男生病房的时候，男生都是睡着的。然后亚繁就这么出神地看着男生睡着的脸庞，有些苍白得像云那样的脸庞。这不是一个好的形容，因为亚繁很不希望男生的笑容，就像云那么容易散去。
但是，再怎么不想，那么一天还是要来的。亚繁克制自己不去想，虽然这像掩耳盗铃一般。
亚繁接受到医院的要求，要去另外一个地方的医院去调研。亚繁求了院长很久，他不想去。但是院长的态度很坚决，亚繁没有办法了。院长问亚繁不想去的原因，亚繁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这个要怎么说，因为一个病人么？
回来的时候，男生应该还在的。还会在的，亚繁这么坚信。
“要很久么？”男生没有露出他的微笑，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亚繁。
“不会的，你等我好么？”亚繁握住了男生瘦瘦的手。
“嗯。我会的。”男生微笑开来，手不怎么有力，却也握住了亚繁。
时间就是这样喜欢和人开玩笑，当你希望它慢慢走时，它便过得很快；你越希望它过得快，它越是要慢慢走。
一个星期的时间很漫长，亚繁赶了回去。
回到熟悉的男生的病房，却不见男生的身影了。亚繁站在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病房，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连同五脏六腑一起被抽走了，险些瘫下来。
这时，旁边路过的护士和他说，男生被另外的护士推出去透风了。亚繁立马冲了出去。
“我从来没有这么怕一个人这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离我而去。”
在看到男生的坐在轮椅的身影后，亚繁依旧气喘吁吁。护士看了看亚繁，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把男生交给了他。
摇头是什么意思？亚繁真希望他不懂。
坐在前面的男生看着远方的云朵出神，然后又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回过头来，看见了亚繁，笑得很是灿烂。
“你终于回来了。”男生很精神，却是很轻的声音。
“嗯。”亚繁蹲了下来，抱住了男生。
男生笑着回抱着亚繁，青涩的脸庞带着坚定而勇敢的神态。如果不是知道的人，谁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快走到生命尽头的人？
第二天早上，亚繁来到男生病房。
“医生，我再睡会好么？”恍惚间，亚繁好像听见男生这么说。
但这却好像是来自记忆里的声音。
亚繁无力地捂脸蹲了下来，有什么从指缝滑落。
其实，在自己知道结果的时候，却发现对挽回点什么都无能为力，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 窗外总是晴天，好想出去看看啊，病房里到处都是白白的，呆久了觉得有些恐怖。
—— 有点想念在学校窗口，看外面的感觉。
—— 想同学和老师了，还有那些烦人的数学题目。
—— 我觉得我还是挺勇敢的，我不怕死。
—— 突然想打篮球啊。
—— 那个叫亚繁的医生老是看我，他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那他为什么老是跑开？
—— 亚繁医生好像比较内向吧，不过他还是进来帮我调整坐姿了。唉，我再这样的姿势坐下去，就要得痔疮了。
—— 托亚繁医生的福，终于能出去看看了。不过，亚繁医生险些把我们都送进湖里。他管这个叫殉情，唉唉唉唉唉唉啊啊啊啊啊啊……
—— 现在一看见亚繁医生，我就有点紧张。
—— 发病的时候好疼啊。亚繁医生在我身边，我都不敢告诉他我疼，不知道为什么。
—— 窗外飞进来一只小鸟，它在那里冲我叫了好久，然后飞走了。好羡慕它。
—— 化疗会很疼么？有发病这么疼吧？
—— 化疗不疼，但是过后好难受。我什么都吃不下了。亚繁医生好像比我还紧张，哈哈。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医生就挺高兴的。
—— 以前还会觉得挺孤独的，现在有亚繁医生了。真好。
—— 今天就这么睡过去了，唉唉，我又浪费了一天。亚繁医生今天来过了吧。
—— 我不想睡觉了，我想出去玩。
—— 亚繁医生要出远门了，我想和他一起去。但是我只能等他回来。
—— 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 病房外经常会有家属大声哭泣喊病人名字的声音。我现在突然好怕自己突然就这么不见了。
—— 其实亚繁医生很讨厌，出现在我生命里。现在我有留恋他，就开始怕这怕那了。
—— 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
—— 他还不回来。现在发病越来越疼了，我要忍住。
—— 我要坚持住。
—— 今天突然精神很好。下午的时候亚繁医生回来了，然后他抱了我。
—— 我好像有几个字没有说，我不敢。
—— 我喜欢你，医生。
一旦我写第一人称的文就纯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