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这是第一次逛酒吧，也是第一次逛G吧。带他来的是比他大六届的学长丹尼，两人是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的，聊了发现连高中也是同一所。因为八点不到，纵然是中秋这样的假日，场子里也不过来了十几二十人，音乐也是慢摇的，微亮的灯光没射出几米就已经触到了墙，更显得这间地下室狭窄闭仄。建文觉得与他想象中的灯红酒绿有些不一样。
“毕竟是二线城市，帝都的Destination一个厕所都比这里大上两圈，”丹尼看着桌上的单子，建文笑了笑，“你能喝酒吗？”
“啤酒能喝一点。”
“那就这份套餐吧，”丹尼把单子靠到小烛台边上，建文点了点头，“服务员——”
今天下午，丹尼开车来接建文，翠绿带大花的短袖衬衫，粉色热裤，他倒驾驭得住。一路上建文话不多，从几天前二人头回见面到现在，一直是学长吧吧地说着，丹尼还以为他是刚入圈，怕生。直到刚才在西湖天地的餐厅吃饭时，丹尼才知道这个学弟高中就谈过两次恋爱了。高中，高中时丹尼还只知道gay是快乐的意思呢。
“没考到一起，就分了吗？”
“高考完，我去他家住了几天，被他妈妈撞见了，后来我爸妈也知道了。”
“那你现在还敢出来？”
“……”
离家远了，自然也就不怕了。建文才入学没多久，着装上还脱不了高中生的范儿，但到底是年轻好，丹尼虽然注重日常保养又是护肤又是锻炼，看上去跟建文差不多大，可是二人眼睛里的神采终究不一样。
“怎么，很讨厌蒜么？”
建文把蒜末都一点点挑了在盘子里，被丹尼这么一问竟尴尬得不知怎么回答。
“大蒜素能促进血液里释放一氧化氮，放松平滑肌，扩张血管，跟用了rush是一样的效果。”
“是用来闻的那个rush么？”
“你用过？”
“没……”
丹尼只看着建文长得呆萌身材又高挑，没想到现在的孩子知道的这么多。
等啤酒和果盘端上来的时候，吧里又陆续坐了几批人，虽然也有个把是自己来的，但结队的还是多数。每逢佳节倍伤心——中秋节能跑到这里来过，除了挂单的来寻伴，就是姐妹圈子聚会了。
丹尼正帮建文倒酒，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酒差点撒出来。
“靠，你从哪里杀出来的！”丹尼转身一看，原来是老姐妹可乐，一件紧身的酒红色T恤显着金刚芭比傲人的资本。
“我还要问你怎么诈尸回杭州了也不喊我一声？要不是前几天听群里说起你，我还当你死了呢。”
“要死也不会忘了把你当年从我手里抢去的的男人要回来。”丹尼嫌弃的抬手扇风。
“早八百年前就分了，我跟他连床都没上过，你爱要自己找去。”可乐仍然自顾自的抽着烟，一屁股便坐在了他们二人边上，“估计你现在也不稀罕他了，现成的小嫩草不是在这么，要不然怎么在帝都发达了还巴巴的跑回来。”
“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好么！”丹尼说的是实话，刚毕业去北京那阵子，他跟别人在郊区的地下室合租，每天上班地铁倒公交，公交转地铁，耗在路上两三个小时都是幸运的了。如今也是跟家里千万百计凑了钱才勉强凑够房子首付。
“啧啧。”
“呵呵。”
丹尼当时北上的一半原因就是听着北方男人各种好，即便酒吧里一两点钟被人约剩下的，都比这破落王朝废都的男人要顺眼。这个合不来，总还有下一个可以选，别的不说，两千万的人口，去了女的，去了直的，去了老的和幼的，还找不着合适的么？三年多来，他也一直这么想着，也遇到了几个彼此喜欢的，最长的一段有八个月，因为超市里一次争执分了，当时他们全不顾边上围过来的人，两人吵到脸都涨红还不让。现在想想，起因不过是个苹果而已，一个没了，还有一篮。
现在人多了起来，DJ换了一首蔡琴的老歌。“……良宵有谁为我留，耳边语轻柔……”
“他是你新男友么？”
“刚认识的学弟。”
“哟嚯，那也是我学弟了，长的倒像嘉宁的。”可乐随口说道。建文看着丹尼不愿接话的表情，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
“当年抢了我男人也就算了，现在又来戳我痛处。”
“哪里是抢了，要不是我发现得早，那个渣男脚踏两只船，指不定我们还真是好姐妹好到用一根屌了。后来有次上Q，他发错东西，我才知道，我不孤单，被他骗的人还有呢。”可乐熄了手上的烟，有个模样清秀的大只受不明真相地过来搭讪他，马上要奔三的人了，可乐玩性还不减，陪着大只受一边喝酒去了。
“贵圈真乱……”建文在边上一言不语，只是吃水果，笑着冒出一句。
“这才是生活，”丹尼给自己倒了一杯，“来，为红尘滚滚的生活干杯！”
其实比起建文高中就谈过，丹尼以前的生活才是一点也不红尘滚滚。
“我第一次来这儿，是大三了，我那时才叫纯洁呢。”丹尼是进了大学以后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冬运会时看着赛场里那些由荷尔蒙催发出来的雄性之美，之前一直被书本掩盖的情欲开始悸动。这样的感情他压抑了两年，也是被G圈很乱的说法吓到了，虽然加了各种群和论坛却几乎没有说过半句话，立志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直到大三的初冬，他才按捺不住，一个人鼓足了勇气来到这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嘉宁。当时是周四晚上，吧里加上服务员就十来人，丹尼点了罐雪碧坐在角落，不敢多看周围，不敢搭讪或被搭讪。角落的另一头也有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穿着橙色的连帽卫衣，只露出半张脸来。两人或许有些惺惺相惜，时不时抬起头来瞥一眼，不巧触到对方的目光复又羞涩地低下头去。也不记得是谁先离开酒吧的，只记得当时谁都没有说话。
一个星期后，丹尼在校内一场历史讲座又看见了那件橙色卫衣，才一结束，他就跟了过去和嘉宁说了第一句话，哪怕是后来他对嘉宁表白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你好，那个，上周你也有去‘那里’吗？就是……”
“啊……”嘉宁认出了丹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话。
“我，我是去做社会调查的，就想现场体验一下。”
“噢，我也是调查一下。”
“这么巧，哈哈。”
可能是后来对自己记忆的修饰，可能事实确实如此，丹尼觉得和嘉宁在一起的那一年多是最美好的，美好的初恋，美好的校园。一起骑车绕西湖，两辆车约好似的接连掉链子；一起去爬山捡黄叶，下山时迷路才发现边上就是公交站；一起去自习，结果闹到保安来赶人也没翻上一页书……就算是后来分手时嘉宁的绝决也不能让这份美好削减半分。分手是在第二个冬天快结束时，嘉宁说他已经对丹尼没有感觉了，这其实是一句再诚实不过的话。丹尼就穿着第一次去酒吧时那件法兰绒衬衫守在嘉宁宿舍楼下，围着他送的围巾，一直在播嘉宁的电话，一直是关机。春天还没有来到，夜间温度还在0度徘徊，任凭可乐怎么劝他，他也不走。想学别人发酒疯，拿了瓶二锅头才呛了两口就辣哭了，第二天趟在病床上跟可乐说：“我会一直等下去，等你回心转意，我对你那么好。要是你不理我，我就再也会不恋爱了……”高烧烫得不行，胡话也多得没边，可乐只回了句：“你有病！”他没等多久，便和可乐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莫大的讽刺。
丹尼想到这里笑了笑。
“你笑什么？”对面的建文，烛光闪烁下眉眼与嘉宁更是有几分相似了。
“笑你长得帅啊。”也笑自己回不到那样的年纪了。
“长得帅有什么好笑的。”
丹尼伸手想去挠他的头，却被他闪着躲开了。
“你爸妈知道了没打你么？”
“拉着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年纪还小，还不稳定，父母要多多关心什么的，都是些套话。”
“看来，我拉你出来是教坏你了。”
“可不是教坏小朋友了。”可乐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
“两个圈圈，还能变出一朵花么？哪比得你，进可攻，退可守的。”可乐这句话戳出来，对面的建文差点一口酒喷了个天降甘霖。
“那这几年，除了那个渣男，你就没有再找过吗？”
可乐一口浓烟猛地吐过来，说道：“快别提那个渣男了好么？亏我还一直逢年过节给你发短信，你到现在才来关心我。刚工作就找了一个，还是我们部门经理，比我大四岁，我想这样的男人总归成熟些，不比学生除了年轻什么都没有。好了两年，我们连房子都买了，结果他跟我说，自己三十了，家里一定要他结婚。我说你结啊，我认识的拉拉又不少，我给你介绍个不就成了。他说，他要找个真的女人，他对女人还是有点感觉的，他想试一下，还说要让我早点搬出去，他爸妈要来看新房。当时我就火大了，那房子可是有我的名字啊。”
“你就这样让他占去了么？不像是你的脾气啊。”
“后来我当着他爸妈的面跟他闹翻了，他们家只把我的首付还给了我，我半年的月供就打了水漂，还说是我自作自受。好的时候万般好，分的时候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要是我在，我就跟你一起去闹，怎么有这样的人。”
“马后炮！后来他结婚还腆着脸请我去，我就找殡葬服务的给他送了个花圈。他无情，我不能无义啊。”
建文在一边听得只顾嘿嘿笑。吵闹的舞曲响起，不能再这样聊天，三人只好掷骰子喝酒，之后便跟着众人下到捅挤的舞池里跳了几趟。建文和丹尼身量差不多，脸盘线条又明晰，少不得被人多蹭几下揩油，丹尼只好跟建文贴面跳着，护着小嫩草，可乐却是如落入了欢乐的的海洋一般从这头游到那头。几瓶酒下肚，建文便不像刚才那样拘束，配合着节拍耍起帅来比丹尼还要再熟练些，建文顺势牵起了丹尼的双手倒让他惊喜了一下。
到了十点，就是酒吧例行的表演，反串、钢管舞还有假唱，几年过去了还是那些老掉牙的节目，丹尼居然认出了以前的一个台柱。建文是第一次来，觉得新鲜，挤着要往前看个清楚，正巧舞池边的卡座坐的是可乐的几个相识，大家就凑到了前面。因为是中秋，表演里加上了个古装美女扮相的嫦娥，向四座撒些月饼和糖果。建文眼疾手快抢了几个，塞到丹尼面前。虽然知道不过是超市里最实惠的货色，但丹尼还是立刻剥了开来。月饼撒完，一身半裸皮革装的主持人走上前，说要抽几个现场观众演吴刚，与嫦娥对戏。两名观众已经被抽到上台后，最后一名仍然推托着不愿上前，边上另一人似乎是他的男友，亲切的安慰着他，那人才勉强上去。只是闪过一眼，丹尼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张脸因为成熟而更显英气。
“就说你忘不了他。”可乐也认出了嘉宁。
“说谁呢？你的老相好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那种人，你以为他还会跑来跟你复合吗，你自己都不信。”可乐不屑的瞅着刚才的方向，丹尼自知掩饰不过，只好和建文喝酒。“我后来听说了，当年是因为隔壁学校有人跟他表白，他一直拖到毕业，你去北京了才跟那人在一起，就是怕被你撞到，结果只好了一个月，啧啧。”
“……”
“他现在那男人看上去也太次了，真是什么眼光！”
建文在一边听着，对比着看了两眼，傻傻地笑了笑。说来最矛盾的事情就是这样，倘若前任找了个更好的，心里觉得自卑，要找了个不如自己的，又觉得不甘心。最好是从此断了来往，音信绝无，只当此间再也没有这个人，不去想他，就不用去烦恼。
丹尼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了，现在瞥见，还是起了波澜，只好一个人退出去作尿遁。好在卫生间两人里没有撞见，否则真是不知要尴尬到如何呢。这样想着，丹尼仿佛捡了个便宜一般舒坦，场子里是不想再回去了，只想一个人在外面透透气，过会儿再发短信喊建文一起走。几年前，丹尼还认定泡吧的人“不正经”，现在自己也成了夜店常客。月上中天，别处早已灯火阑珊，只是这边西湖的酒吧区还亮如白昼，台风刚过不久，风也凉了起来。丹尼想起先前吧里放的一只慢歌，“空对华灯愁”。
“走么？”不知什么时候建文站在了身后。
“嗯，走吧。”
“可以去逛一下断桥么？”
“好呀，不如我陪你一直走回学校吧，要是你吃得消的话。”丹尼不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大一时他也一个人这么干过，当时是在钱塘江边上，走了十多公里的路。
“当然！可你的车呢？”
“管他呢，明天再说。”
“那你还不走。”
“小样儿！”
我是没去过酒吧的稚男。搭讪通俗病 谁好像谁… 无力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