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个真的很好吃啊。”松楠赞到。
“给你说好吃吧。”同桌的元卯一边说一边又剥开一个紫云红心猕猴桃，这是他最喜欢的水果。这种品种只有自己家乡才产。好在虽然从初中开始就来省城上学了，每年到了季节，父母隔两周来看自己时都会一箱箱地带来。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猕猴桃，真甜。”
“那当然。”元卯听松楠这么说，想起前两天松楠给自己的猕猴桃，不由得想笑。当时松楠撕开超市那种保鲜包装递给自己一个，本来没当回事，可不经意瞟到撕开的保鲜膜上贴着的标签，新西兰进口猕猴桃，三个竟然就要将近九十元——那时连省城的物价也很便宜，周末元卯经常跟姑妈一家一起去德庄刘一手吃顿火锅什么的，四个人吃得即为满足，也常常还花不到一百——元卯便以为这猕猴桃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极为虔诚地剥开，满怀期待地咬下去，谁知差点没把自己酸死。
“估计你妈忙得给你买东西都没时间挑，只看什么贵就买什么吧。”元卯想起前情，笑着调侃起来。虽说是调侃，元卯觉得也是实情。虽然元卯不认得什么高级牌子，松楠也从不炫富——或者说松楠自己也不关注自己用的东西值多少钱，但松楠的吃穿用度元卯明显能感到很高档，很有“质感”——即便学校规定每天必须穿校服，平时又都是全封闭管理，但就算是最不起眼的细节处，也足以表现出很多东西来了。
这学校每年光建校费就是两万多，在不甚发达的西部是所名校，富家子弟不在少数。元卯松楠所在的虽然是有全额奖学金的尖子班，但同学家里有钱也不是稀奇的事。元卯去偶然去另一个同学家里玩过，一家三口住着四层的别墅，还带地下仓库、楼顶花园和后花园，装修也极为豪华，那同学平时却也不见显露什么。大概尖子班里的人只是比其他班的人不爱显摆而已吧，元卯想。
况且松楠的母亲做生意有多忙元卯也是有所耳闻的。从初一到高一，两人在同一个学校做了三年多的同学，回回开完家长会元卯都听自己的妈说松楠的妈开俩小时的会电话就没停过。
元卯没头没脑地抛出这么一句调侃，却半天都没听到松楠说什么。回头一看，松楠一个人愣着，两眼发直，连手上的猕猴桃汁水都没擦。
元卯叹了一口气。唉，估计每晚自己衣服脱到一半就开始坐在床上发愣，常常要室友鼾声响起才能回过神来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吧。
“要我说”，元卯轻声道，“你干嘛想那么多，下了晚自习你早点去她们班外面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就是了。虽然已经分了手，祝福下生日又不用代表什么。你们至少面子上是好离好散的，又不像我跟建文，话都不能讲了。”说到这儿，元卯觉得眼眶有点酸。
“我不知道…”松楠还是魂不守舍。
“总之你要是不去就别想安心的。就好好祝福一句就是了嘛，到时候也不会怎么样的。多的话你既不能说，也用不着说——她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要不我陪你去？”
“算了，到时候我让汤圆、浩岑他们陪我去好了。”松楠下了决心。虽然自从半期考试前一天跟元卯荒废了复习互诉了一晚上衷肠以后两个人已经是铁哥们儿了，但这种事松楠直觉认为还是直男朋友陪着比较好。
元卯清理好桌面，心里却乱得很，无心自习。这种颓废的状况以前从没有过，跟建文分手过后倒成了常态了。从前快乐是理所当然的事，好好学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两个人每天就这样喂鱼，捉蝴蝶，白天课堂上手悄悄在桌洞里相扣，晚上一人一只耳机一起在操场散步，回宿舍时走最远的那条没人走的楼道，互相背着打闹着上楼。不需要多想，这种快乐一定会一直下去的。自己会好好学习，考清华北大，以后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建文呢，当然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
现在却不能不经常多想了。自己未来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现在做的每件事，是让自己离建文越来越远吗？
用同学的帐号看到过建文QQ空间一篇点名里的回答：为什么跟自己爱的人分开？因为知道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
元卯越想约烦躁，拿起本子随手画起来：未…卜…三…丿…
突然教室后面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元卯耳朵里嗡嗡叫个不停。
全班都鸦雀无声地看着后门——已然从门框脱落。班长嘉文和两个高个男生从后门走了出去。元卯回头第一眼却看到了康旌达一步一步很慢地向教室后面走去，面无表情，而后座的李双却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元卯转回身去想拉住松楠调侃一下那一对，却见松楠也是一脸凝重地望着康旌达。正待不解，突然听李双大叫一声：“康旌达！你不许去！”
松楠闻言也和几个男生一起起身去拉康旌达，康旌达无声地挣脱着要往后走。元卯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李双是高中以来元卯第一个出柜的女生，平时俩人也经常讨论感情话题。不过不像跟松楠这对难兄难弟，李双的话题可没那么多愁云惨雾，她跟康旌达从初中就在一起，现在双双考进尖子班，还是一天到晚黏个没完。俩人成绩在尖子班也是名列前茅的，李双经常跟元卯开玩笑：“以后我们一起考进清华，我就写一本书，叫《爱进清华》！”
“真是厉害啊，汪婆婆每周校会三令五申的学校三条道德底线，两条康旌达都一直在高调违反，咱们外国语建校十多年，还没出过这样的尖子生吧。”元卯笑道。除了谈恋爱从不忌讳家长老师，康旌达从初中起就爱打架也是年级出名了的，不过老师对尖子生的偏袒是显而易见的，这么多年康旌达从来没吃过处分，即便打架闹大了也总会有老师出面息事宁人。
“去死！你自己还不是违反了。”李双笑着骂道。
“我可没违反，第三条道德底线是禁止‘男女’同学交往过密，又没禁止同性。”元卯道。想起那时真好，老师估计从来不会往那边想，任自己和建文怎样明目张胆地牵手或搂搂抱抱都没关系。有次晚自习上建文一个人突然无声无息地抹起泪来，老师却悄悄跟元卯说，你回去好好关心下他。
眼前的李双大失常态，歇斯底里地拉着康旌达，后者却不为所动。还好嘉文早就悄悄让人去请老师，没多久工夫班主任就来把康旌达和后门外的人带走了。
下了晚自习元卯就觉得有点饿——大概也不是饿，是心里空落落的，想吃点什么填补一下。松楠已经跟两个哥们儿提前走了，自己的室友也被嘉文拉去“护送”康旌达回寝了。元卯便自己往食堂走去。排着队，听前面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地谈起来。
“他们打的是个高一的吧。”
“几挑一呢，还是个高一的，怎么这么怂。”
“那高一的好像还是尖子班的，是好学生，这回吃亏的肯定是他们了。”
康旌达一挑多是传统了吧！元卯心里突然冷笑。初一的时候康旌达一个人和九班几个人打架，最后是那几个人挨了处分，虽然不大，却也是全年级集会通报的。其中有个是九班班帅，当年元卯不过吃饭的时候花痴了几眼，班上的女生就传出去说自己暗恋九班班帅，宣读处分的时候大家都调笑说可怜元卯要成寡妇了。那段时间元卯在教学楼走廊里经常被九班一群男生堵住调戏，每每经过九班门口也有女生极为惊喜地跑进教室大叫“班帅！班帅！那个暗恋你的男生来了！”而那个时候的元卯还没跟同学出过柜。
有回还是建文看不过，狠狠地把一个带头起哄的女生骂了一顿。
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厌恶，说不清是对谁。队也不排了，转头进了教超瞎逛。看到糖果甜食的柜台突然心里有点异样。
初中有段时间开始自己特别喜欢吃蜜枣，建文每每进教超就顺手给自己买一包。
元卯买了一包从前建文喜欢吃的话梅糖回去了。
“师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元卯一到寝室室友小丁就满眼笑意地朝着自己说。元卯从初中起就有收徒弟的恶习。“刘逸舟在美国被学校开除了！”
“什么？”
“今晚才知道的。他在美国跟一个黑人同学搞同性恋了，上的偏偏是个教会学校，就把他开了。”小丁神色里一半是开心，一半是戏谑。
“这算什么好消息。”元卯哭笑不得。
“情敌倒霉了还不是好消息？让他那时老缠着师娘呢。”
元卯无奈。过去从来不忌讳建文身边有什么人的，分了手一切就不一样了。想起来真好笑，明明这时自己反而没资格在意了。偏偏建文高中新班级还有四个知名的基佬。除了晨铭身量性格都还像个没发育的小孩子，另外三个都是恨不得把GAY这词写在脸上的。梓轩不大爱说话却很有艺术气质，学校里虽然人人都穿校服，他却自己把每件校服都画得极为个性，嫩黄嫩绿的丙烯颜料极为扎眼，高中开学第一天梓轩背上那只优雅却不失可爱的绿色野鸭就印在元卯脑子里挥之不去了。何驰圣诞晚会的时候在短剧里扮演过一个参加美国偶像选秀的妖男，衣服美艳，又唱又扭，歌技虽然一般，女王气质却震撼全场。最讨厌的是这个刘逸舟，每天骚里骚气地跟在建文身边——上次圣诞晚会他是反串了孔雀东南飞里的媒婆吧。演技平平，想搞怪却十分生硬，不过不失为一场尽兴的自嗨。元卯想。好在开学没多久他就去美国了，这会儿竟然因为这个被开除了。不过元卯真心没觉得高兴。
“今年圣诞晚会我要反串一个女婚骗。”元卯脱口而出。“今年我就只演一部剧，我跟杨凌一起编的剧本。主角是个四处勾引男人，骗婚捞钱的女人。”
啥？不会吧！师父你演这种角色！”小丁拿起手机正要出门打电话，突然听元卯来了这么一句，惊得笑了出来。
圣诞晚会是学校每年最盛大的活动了，也是全校同学唯一会认真关注的活动。内容除了少量穿插的文艺节目，主要是从初一到高二五个年级准备的节目里一层层筛选出来的英语舞台剧，内容都是学生自编自导自演。元卯一直热衷参加，演技和惟妙惟肖的口音也一直为人称道。有次演了雾都孤儿里有钱有势心地善良的老绅士，以恶制恶，派人绑架了暴徒蒙克斯，自己从容淡然、绵里藏针地向其逼供、威慑的那一段赢得了满堂彩。自己也向来觉得能在这种不事张扬的场景中演出气场是种特色。以前还演过邓布利多、《小王子》里的飞行员、《女王》里的首相布莱尔，过去常常自得，现在却突然觉得乏味了。
“总之你们到时候看吧。”元卯说。
“太等不及了，到时候一定好好看看师父怎么演这种角色。”小丁说完笑着出去了。9号宿舍楼不知道周围有什么东西，手机信号极差。每天这个点经常是楼道空空，大家都出门找地方打电话了。元卯看看自己的手机不由得笑了。还是山寨机牛，只有自己从来没为打电话跑出门。
正想着，松楠突然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了，元卯一看神情就知道情况不错。果然松楠傻笑着说，“我们等在她们班门口，下自习没多久就见她出来了，我却不敢去打招呼。汤圆浩岑说我没用，陪着我一路一面跟着她一面数落我，要快到宿舍楼下硬把我推了过去，终于跟她说了声16岁生日快乐。”
“说了就好——咦？荔杨已经16岁了？”
“是啊，16岁不是很正常嘛。”
元卯想也对，虽说同年级大多数人都是15岁，差个一两岁却也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之前没想过荔杨这样甜美可爱小鸟依人的女孩原来比松楠大半年。
“松楠你说，人什么年纪最美好呢？”
“女人年轻的时候好吧，男人越老越吃香。”松楠一愣，旋即答道，“——就是事业有成，实现了理想，有能力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时最好吧。”
“那是你们异性恋。”元卯叹道。又想，就算异性恋也未必这么简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