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去了次千岛湖。正值春雨绵绵,雾气腾腾,浓郁的阴;细细密密的雨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略有些寒冷,进入室内,却常感觉热;刚出门时会有刹那间肃爽地一阵凉。深夜时,寒意还是有的,很冷;晚上如果不进被窝,下半夜的时候、尤其是黎明,彻骨的冷啊。小雨积的水,吧嗒吧嗒地响个不停,在屋里听这样的雨声,特别温馨。小雨虽然很温柔,很绵柔,持续时间却很长,所以很有力地弄湿了一切:土地,空气,树木,还有人的感觉。我特别喜欢这种有劲道的江南细雨。
当我得知千岛湖的名字,是因为修建大水库,淹没了大半个山,露出的山头成为岛时,非常厌恶这个名字。下文将以淳安代替千岛湖。不得已不会再提千岛湖。
中国的县城都是一样的。有点城市的模样,又和农村的关系很近,所以既像农村,又像城市。我去过四川,安徽,山东的一些县城,都是一样的灵魂。淳安县的中心,就是一条热闹点的、短短的街道;简陋的公交车,土土的建筑。
很能展示中国文化沙漠特色的一点,我去过的所有县城书店,都是卖教材教辅的,与考试无关的书见不到踪影。淳安县城的书店也不例外,卖的是教材教辅。有意思的是,以前听语文老师说,某某市的盗版书是按斤卖的,但我却一直没见到过这场面;十几年后,竟然在淳安小县城,遇到了按斤卖书的书店。
中国的县城不同点在于因为他们地理位置的不同,外貌上有些地方特色。安徽省的庐江县,保留了点南方县城的特点,街道窄,也注重精致。四川省的绵竹县,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县城;很干净,建筑基本上是严肃且有格调的。到了山东省,进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你可能会被第一流的公路网所惊叹;因为这些小县城发达的公路系统,很多省份的省会可能都比不上;四通八达,超级宽、超级壮观的路。山东省外表上是一个粗犷的省份,进入北方,包括北京,你会感受到大气,豪放,路是宽广的 ,唯求实用,不求装饰;在四川,浙江,安徽,宽一点的市区道路,中间常常有绿化带,这在山东人看来是没有必要的——空出来走车多好!但是山东人也想附庸文雅,美观一点,潦潦草草地绿化一下,却并不认真当回事,常常是残破不全的植被,覆盖着肮脏的灰尘,让人无限可怜这些植物——山东人把精力放在实用上。
进入了县城,意味着文化的终结。在县城,最实在的就是吃穿住用行了,再高尚的精神情结,在这里都变得毫无价值。书店是卖教辅的,有文化的人是公务员、教师,他们代表了知识分子。进入了县城,你进入了一个熟人社会、大一统的社会,个性成为众矢之的。
淳安县,和中国其它的县城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坐落在山上,是江南地带,风景清幽,翠峰掩映,市民有的是攀山越岭、赏花赏草的去处。
千岛湖是一个人工大湖,截断新安江,积成一个大水库。因为是人工,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还是决定去游玩下这个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
水是好的,澄碧清澈,温润如玉。漫漫的碧水连成一片,很好看;微风吹来,纹波绵延,细柔可爱,娇柔可亲。但是每当想到这水被人处理过,就感动很惋惜。
岛是假岛,是被水浸没的山头。黄土斑斑的岛身,头上戴着稀稀朗朗的绿帽子——岛上的树是不久前才种上去的,少,稀,孱弱。总之,是一片萧条的景象。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名声赫赫的千岛湖,除了澄碧的湖水,没有任何足以观瞻的景物。县这个行政体系,在千岛湖旅游上,并不见地用过心,草草敷衍了事,广告却打得很响。
新安江水遭此大劫,弄出个千岛湖,实在是新安江的不幸,人类的丑行见证。
这是我第一次在浙江,这么亲密地和土著人接触。船上的工作人员都是地道的淳安人,我听他们自己用方言交流,和游客说不卷舌的普通话,很享受这种新奇感和我族语言多样性的自豪感。在路上,我听到了一个同事熟悉的浙西南口音,才猛然想起,这地方离他家确实不远。
这一趟真正让我感动的,是出杭州市区后,到淳安县的路程。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不近,且淳安已经到了浙江省的边界,离皖南很近了。
这一块地域,是丘陵和山地之间的一种地形吧。若说是丘陵,山很多,一座接一座,山谷狭而少;若说是山地,比起川北,陕南,这里的山都是小朋友了,矮小,玲珑,不像秦岭以南的山,磅礴雄伟让人恐惧。植被很丰满,一看就是积年的树木。
这里可能是中国最富裕同时兼有最美好田园的地方。随便一个村落、一个小镇,都是别墅林立;房子讲究,别致;不同于杭州以北的浙江建筑,简洁、素雅、美观——苏南的感觉。这些别墅林立的村落,掩映在绿峦叠嶂的翠峰之间,依山傍水,清幽绝伦。
因为是春雨连绵的日子,我非常有幸观赏了这里的土著梦幻般的田园生活。当一座座山峰不断奔涌到我视线中时,我想到了一个词“千山竞秀”;而山峰上细雨清洗过的深绿浓郁如画,让我想到了“翠峰”。洁白的云雾缭绕在青翠的山峰间,缱绻无尽,缠绵万端,像是传说中的仙境,神仙居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我无限地羡慕这个地方的土著。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对青山绿水的喜爱和陶醉之情,是动物的本性。生活在光秃秃的地方,怎可能有机乐山乐水?可是在浙西,即使不读书,没有文化,经常能欣赏到烟云氤氲、翠峰雾绕、清溪涓涓,怎能不灵气,精神怎能不活力,怎能不在灵魂深处返璞归真,又怎能不颐养天年?
恰逢春雨绵绵,雾锁深深,层峦深几许,春江烟波浓。在这样的烟雨中,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飞驰而过:桐庐,建德……我无比羡慕以前曾说过他是桐庐人、建德人的朋友了!进而我又联想、羡慕起所有浙南的朋友了!
可惜的是,我担心人会越来越多,房子漫出山谷,修到山顶,到处又都是人。而且,我并不赞成房子修好几层,根本住不过来,浪费资源,多占空间,人为什么这么贪婪。
值得一提的是,皖南的地名,有些以溪命名,正是和浙西一脉的地理环境造就的文化,比如绩溪,郎溪,屯溪——绩溪是前国家主席的故乡。郎溪,是最美的地名了;另外,我见过一个天人般的美少年,他是郎溪人。屯溪是地名,也是合肥一条路的名字。浙西,皖南,水网密集,到处是溪流,所以用“溪”冠以地名再正常不过了。
我见过两个地方的水,水澄碧清澈,温润如玉。一个是贵州某江的水;有一次我从南入川,经过贵州省,一路和此江伴行;水的绿,清,以及水中洗澡的裸体少年、男孩,浣洗的妇女,非常美。第二个就是千岛湖的水,可惜水被人虐待过了,拦截起来的,水中是生态被破坏的、满是疮疤的山头。
如果让我们忘记千岛湖这个水库工程对江、对山、对动物的破坏,读起李白的《清溪行》,还是很有同感的:
清溪行
李白
清溪清我心, 水色异诸水。
借问新安江, 见底何如此?
人行明镜中, 鸟度屏风里。
向晚猩猩啼, 空悲远游子。
快到杭州的时候,我在路上睡着了。雨下大了,外边阴云和傍晚带来的暗一起弥漫开来。吧嗒吧嗒的水声,愈加频繁和响亮。春雨繁闹中的世界,既显得喧嚣,更显得静谧。雨中久违的温暖感油然生起;就像在家中,扶着窗户,幸灾乐祸地看着雨在忙活着;而我,作为一个人,房子把我保护得不冷不湿。
我打开伞,走进热闹的雨的演出中,感觉人与人之间更陌生了。我好像和雨一样,在唱主角,其它人就像匆匆的孤魂一闪而过。或许只有雨这种大自然的仪式,才能让骄傲的人谦虚下来,让出世界,成为配角。我多么希望这雨能永远不停地下下去,使这个世界永远地这样平静,静悄悄地全是雨声。
在这浓暗的傍晚的春雨中,我恍惚如魂魄,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2014.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