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我们在后海旁的胡同里一直走一直走,厚厚的积雪踩起来咯吱咯吱的响。你说等一下,然后跑进一间店里,出来的时候捧着两瓶奶茶,递给我一瓶说暖暖手。
那个时候的北京,气温是零下十度。
我仍然记得你在暮色中呼出一团团白色的热气,我们沉默着行走,有时候灯火璀璨,有时候墨色无边。鸽子盘旋在天空,咕咕的低鸣,北京的冬天,树叶全部掉光,枝干显得那么执拗和一意孤行,像极了你,也像极了我。
走的那天,你对我说,我会一直等你。
我淡淡的笑着,转过身背着你挥了挥手走进安检口,眼前一片模糊。
此刻,我在丽江,坐在曾经你坐过的椅子上喝茶。
太阳慢慢的西沉,大片大片的云彩让这座城市变得光影斑驳,应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
我微信你,说你猜我在哪儿。
你回,反正不在我身边,在哪儿对我都一样。
我对着夕落中的古城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你。
你立马语音过来,声音低低的说,我离你只有两百里。
我说,两百里可不能用只,那也是四小时的车程。
你说,四年里,这可能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夜风骤起,手里的茶变得冰凉。
你的声音又传过来,说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再回你,太阳终于没入雪山,这个城市却慢慢从平静中醒来,姹紫嫣红,热闹非凡。我拉起衣领,沿着小巷回到客栈,开了电热毯,洗了澡,裹着衣服躺进被窝里,待身体慢慢暖和后,才掏出手机,一字一顿的对你说:你要等我到什么时候。
这四年里,其中两年,你在北,我在南,你起早摸黑的工作,我晚睡晚起的享受着所谓的学生生活。另外的两年,你在地球的另一边,我在地球的这一边,你的早晨是我的夜晚。就是这样,我们北京一别之后,再也未见彼此。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不记得你的样子,越是努力去想越是一片模糊。学业压力渐大,开始失眠,一整夜一整夜的清醒着,学会喝酒,有时候借着酒劲浅浅入眠,似醒非醒间,看到你在街对面一晃而过,面目仍是模糊的,可我分明知道那就是你。
再然后,你回国,我也终于博士毕业。你说,都是年届三十的人了,过一天没一天,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我说,你就当我是个干物男吧,哈哈。
你说,不正经。
我说,和自己过不去的何止我一个。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自以为是的活着。你说等我是你的自以为是,我一个人闲游浪荡是我的自以为是,人说:人生只有一次,自己都活不明白,又如何评判别人的选择。
第二天我一个人沿着野路爬到象山的望雪亭,玉龙雪山一览无遗的立在眼前,寒风凛冽,日光极盛。我又把手机拿出来,微信里躺着你昨晚的一句话:我在松赞林寺,你不来我不走。
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捧着逻辑史看得头痛欲裂,自习室外是一树一树的樱花,昆明的春日十分慵倦,索性合上书趴在桌上打盹,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我的背,睁开眼一转身,看到你,脸上挂着笑,说:同学,麻烦你挪一下椅子让我进去。我哦了一声,懒懒的起身让你。那一年,我大二,你大一,自是料不到此后十年的岁月,如此迅疾。
沿着金沙江一路往北,日光褪去,天空渐渐阴沉,偶尔飘雪,在促狭的车厢里昏昏欲睡,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你握着我的手,暗沉沉的天色下你的脸仍然是模糊的,你一开口就是大团大团的热气,你说到了。我又站在那个北京的夜晚,你带我去吃云南的米线,铜锅盛着端上来,韭菜肉末,辣椒漂在汤里,我笑着说,感觉好奇怪,两个在云南生活那么多年的人会有一天在北京吃云南的米线。
你说味道怎样,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发现的地儿。
我嗯嗯着说蛮不错的。
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就不能不走么。
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不行,我得为我未来拼搏呢。
回酒店的时候过天桥,你指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说,他们也都在拼搏,可拼了一辈子,有几个人知道自己拼的是什么。
我说,得,你就别揶揄我了,我知道我拼的是啥。
是啥?
以后再告诉你。
噶丹·松赞林寺,川滇一带的黄教中心,常驻僧侣一千余人,拾级而上,红嘴鸦在头顶扑棱棱的飞过,两只大黄狗目空一切的匍匐在台阶最高处,我眼睛四处扫了扫,看见你戴着墨镜抱着手坐在木碑后面,悠闲得仿佛一个退了休没事干的老头。我冲过去就给了你一拳,说你丫这么悠哉,我还以为你要殉情在佛堂门前了呢。
你愣愣的望着我,咧开嘴笑了,说你还是没变。
啊呸,非要我变成一个皱巴巴的老头你才开心啊,啧啧,你这小脸蛋是天天泡在胶原蛋白里面吧,十年如一日的粉嫩,我真恨不得朝上面泼硫酸。
你拍拍我的头,你可别不泼,你泼了我好有理由赖着你。
那还是算了。说吧,你这么坚贞不屈的把我招来到底是有何贵干?
你站起身看着我说,你别跟我这装傻,你自己心里知道。
好吧,我知道,可我的答案你也知道。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答案,你知道我很笨。
“我既然来了就是要给你一个了结。”我转身往前走,城墙外面是香格里拉县城,再远的地方是天葬场,能看见秃鹰盘旋在天空。“但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你知道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你我相识十年,但你从未了解我,你看到的只是你投射在我身上的幻想。我是个顶自私的人,我不愿承受谁的幻想。是的,你曾说过不会给我任何负担,但所有的负担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我也不是一个能够心安理得把你做的一切变成理所当然的人。”
“其实,说到底,只是我不是对的人。”你的声音微微的凉。
我看着你,十年时光在眼前呼啸而过,你仍还是那个傻不拉几的少年,骨子里的执拗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不,与你是谁无关,你我自昆明分开这么些年,我不是没有任何经历,我也曾陷入,为某个人心痛难忍,深夜流泪。但我始终明白的是,没有什么疼痛能持续一辈子,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场临时交易,一切都在变,交易的动机和兴趣也在变,我做不到坚守,你也一样。”
“我懂了,所以我等你这么多年,在你眼里不过是验证一个可笑的结论。”
“不,这不是结论,我并不试图给爱情什么结论,我也没资格给,我的认知只是源自我的经验,我自小就对人缺乏信任感,这个世界也没给我任何安全感。”
“你比我更胆怯。”
“是的,并且我比你更自私。”
你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我们静默着在佛堂里看唐卡和彩绘,这些画即便经历数十数百年,依然线条分明,色彩浓烈。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相信永恒的存在。记得远藤周作的《深河》封面印着这样一句话:“人间之河,人间深河的悲哀,我也在其中。”那是描绘恒河与信仰的著作,命运的交汇与不可思议让人深深着迷。其实还有一句话,我没说给你:如果我们终究没在一起,那么也就说明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很难去解释这句话,但冥冥中我始终相信如果两个人之间存在所谓的爱情,那么时间和距离不可能阻断彼此。但我也在深河中,又如何让你明白。
你将头抵在佛像底座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忽然闷声说:明年的今天,陪我去梅里。
我想也没想,说了声好。
夜宿藏民家,凌晨时分你喊我起来,已经推开的窗户外面居然万里无云,灿烂星辰倒悬如河。高原寒风刺骨,你用棉被将我裹住,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我的脖子上。我背对着你用手揉了揉你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十年前,你我相遇,我爱你但你爱着别人。
五年前,你我分开,你执意往北,我一心向南。
四年前,你我重聚,你说要等我一生。
两年前,我为某个人心痛难安,却始终不肯与你联系。
现在,终于放手。
只能说,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奋不顾身的时候,你我错肩而过,这何尝不是你的运气,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我从来不是一个能真正奋不顾身的人,不负你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深爱。
清晨醒来,你已离开,没留下一丝痕迹。
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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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已续→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