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览大海

地球的大部分都被海水覆盖,我却从没见过大海。当我看到杭州湾,甚至是舟山群岛的海水都是浑浊色的时候,非常满意,又有点遗憾。浑浊色,让我想起了泥土,想起了注入大海的大江大河,心情自然好;但是,这浑浊色,如果是因水土流失所致,又觉得不快。

当大海水在我身边激荡的时候,我感受了他强有力的脉搏,他的气势,他的威严,他的磅礴,他的威信。浓浓浑浊的一道道水流,在整体浑浊的海面上,蜿蜒,蔓延。一下看到这么多的水,我感激上帝慷慨的馈赠;感激自己生得还不算晚,还有机会看到这样磅礴雄伟的大水。

我喜欢猎奇,遇到了一个也喜欢猎奇的朋友。刚开始,我,这个朋友,还有另外两个人,我们四个相约,一起去看远处矗立在山腰上的大佛。我们沿着一条非常美妙的小路,路两边刚开始是一条宽阔的溪流;越发接近寺庙的时候,路越来越窄,两旁变成了农田,田里种着青菜、插着吓唬野兔的幌子。浓荫的树,遮起了小路。又是傍晚时分,天很暗。清新的空气和凉爽的清风,让人无比惬意。
走到路尽头,我发现一个很是阴森的门,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某道观误闯入的屋子,里边放着牌位、照片。我是领头的,决定撤退;三个同伴也不敢前进,于是就绕道。绕道的途中,又一拨人来玩,我告诉他们,前边是的路走不通。没想到,他们中的几个,不听我劝,还是往前走。
过了段时间,我转身望去,发现几个黑影,从寺庙前的墙边擦过,他们找到了小路!我无限后悔自己太胆小、太没有探究精神,错过了一条更神奇的小路!
我们走到正门处,正在修建的寺庙,找不到入口。我在前边探路。有狗吠声,空无一人。有一幢年代久远的楼。我害怕,怕狗会从一个隐僻的角落窜出,咬我一口。但好奇战胜了恐惧,我无限地想穿过这里,去山腰上看看大佛。终于,我发现了一条非常好的路。走到古楼的尽头,沿着墙边的楼梯爬到二楼,就能看到一座石桥;穿过石桥,就能继续往上攀登。
我们在大佛的脚下,与另一拨人相遇。我很羡慕,也有点嫉妒,他们在路尽头找到了更有趣的一条路,来到了这里。我急切地询问他们是怎么发现路尽头还有小路的;他们回答说,我们就摸啊,摸啊,摸到了。唉,真是终生憾事!

我们站在山腰,大佛的脚下,眺望这座夜晚的海岛小镇。黑魆魆的帷幕上,点缀着阑珊灯火。寂冷,漠漠的小镇。或许,掩映在翠山中的这些小楼里,住着本地的土著;如此,他们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啊!这样好的环境;或许,这些小楼,也是旅馆,住着旅客,这又是多么肮脏、漂泊的气氛,污染了这里的宁静和干净!
呼呼的山风吹来,绿色的,湿润的,清新的气息也一并扑来。
下山的路上,遇到一位中年尼姑,方言极好听,人极热诚。下山的路上,另一拨里一个极好的人,在一个很危险的楼梯旁等我们,警告我们小心,楼梯下是悬崖!——这是多么温暖的感觉。

下山后,另外两个同伴回去了,我和那个也喜欢猎奇的朋友,决定在海边的公路上走走。

大海激荡的声音,随着我们离海的接近,不断变得更加清晰;我们都十分渴望看到夜晚的海是什么样子。
发现一个白天我们曾经研究过的铁门,朋友说:“瞧,这个门,就是下午我们看到的!爬进去,好不容易!”我看了看,铁门顶端是带尖的铁棍,想起了一次爬门经历:正当我一蹲准备跳的时候,铁尖划破了我的裤子、内裤,直接把我屁股划出个口子来!更重要的是,今天穿的裤子有点紧,爬这道门可能会损失这条裤子。
朋友的担忧主要是怕带电,有电网。嗯,那就算了!不爬这个门。

我们找到一处幽僻的、没人的角落。茂密的树丛遮挡了视线,我拨开树枝;夜晚的植物,是那样神奇,舒爽,清新,我亲吻他们,拥抱他们;刚下过雨,树叶和树枝都潮潮的。我的心蹦蹦直跳,兴奋,害怕,刺激,害羞。爬过去么?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过去么?茂密的树丛里,掩盖着一堵铁丝网——这铁丝网和茂密的树丛,把大海和这里的公路隔绝开来。如果爬过去,代价是我裤子撕裂,浑身泥巴和树叶,还有可能一过去就遇到条蛇。
朋友不敢,说再找找,看看有没有更容易爬的地方。

我们沿着铁墙和树丛搜查,像两个贼。我们找到一处用砍断的松树堵起来的缺口;我说,就从这里过去!朋友怕那边是悬崖,一跳下去正好落空,不敢。那就再找找!在另一个大缺口处,我们远远地看到了大海;激荡的声音清晰了很多。朋友得到了满足,他满意地看着,舍不得离开;这里之所以没有铁墙、树丛,是因为前边有个悬崖。如果是白天,我敢下去;但在晚上,好黑,下边什么都看不清,不敢。
我决定,还是从松树堆那里过去。我拨开杂乱的树枝,看清楚了那边根本不是悬崖。我握住一条树干,踩上松枝——握住树干的一刹那,我忽然想起,我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紧紧地握住树干了!我很激动,很开心,泪水盈眶——多少年没握住这样干净、这样自然的树了!我踩着松树枝叶,跳下去。到处是杂草,还有沟壑,很吓人。我十分小心地走了一会儿,就碰到了深谷;深谷下边深不可测,不知是水,还是陆地。我无比遗憾地决定撤退。朋友紧紧跟在我后边。
朋友说,再到那个缺口处看看海。我们又到了那个大缺口,他满意、恋恋不舍地看着远方的海。他说,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往回走的路上,我安慰朋友说,古人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老婆不如小老婆,小老婆不如偷人,偷人不如偷不着;今天我们晚上偷人没偷着,是最刺激的游玩了!

来到海边的入口附近,我们还没死心,想找个容易进的地方墙翻进去。最终我们发现:晚上海边的门是开着的!!!我们哈哈大笑、咆哮,既开心又嗔怪自己!

时间已经是夜晚的九点。人几乎没了。我们慢慢靠近大海,激荡的声音渐渐清晰而壮观。眼前先是茫茫的一片夜幕,只能听到震天动地的撞击声。当离海愈发近的时候,渐渐出现一层乌黑的浓云,笼罩在夜空中,像是传说中的妖气,散发着恐惧、神鬼的气氛;震天动地的激荡声,从那层乌黑的浓云中传来。
烈烈的海风,裹挟着浓浓的湿气,扑面而来,从前方茫茫的夜幕而来,从深黑的乌云中而来,从天外水国而来;轰隆的水声,翻滚的水浪,时刻向我们昭示着,前方黑幕和黑云中的世界,是一片水的泽国,水的世界!
浓浓的夜色里,你什么都看不见,不知前方水的远近、深浅,只能感受到水很大,很凶猛,无边无际,雄奇伟岸。我不敢想象,离开脚下的陆地,像几百年前的郑和一样,深夜航行在巨风中海面上的情景:周围是一片黑色的巨水,无边无际的巨水;巨大的海浪,激荡起恐怖的、世界末日般的、如猛兽鬼神般的恐怖声音。
我不敢想象,在深夜中,没有一个人的深夜中,掉进这巨大的黑水中的情境。寒冷,水中的奇虫猛兽,无边无际沉入水底的行程;我沉啊沉,找不到父母,找不到朋友。我哭喊着,我挣脱着。我跑,我逃。我想起了梦境。身边到处是万丈深渊,因为水太深,水太大,看起来都发黑。我怕这样深、这样大的黑水潭。我好奇,又恐惧。我怕掉进去,永远沉不到底;我怕遇到没见过的奇虫猛兽;我怕在这样的黑水潭中万劫不复,永远上不来……
我毫不怀疑,海里住着像我在陆地上这样惬意的大鱼,大龟,大昆虫。前方黑云遮盖的水国里,住着无数的居民。这一刻,在巨大的巨水激荡中,他们在沉睡?他们在耳语?他们在……?
我能想象出,不怕水、不怕冷、不嫌水吵,从小就生活在水中的鲸鱼,在前方这片我看来恐怖的泽国中,生活得是多么惬意。水沿着他的肌肤,每天都在流动。有无数很奇怪的居民,生活在前方这个巨大的、黑暗的、时空隧道般的、恐怖的水国里!

我困惑,上帝给了我不溶于水的身体,当我泡在水中的时候,并没有溶化;但如果把我扔进水里,一口气就能呛死。我羡慕、钦佩鱼类们,他们能在水中飞来飞去,随时洗澡,住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巨大的水里,能喘气,可觅食。

我从没有这样近距离地接近世界末日的恐惧、万劫不复的恐惧、孤身一人的恐惧。我从没有以这样的敬畏心虔诚地、赤裸裸地臣服于大自然。我从没有这样直接地面对自己起源、自己归宿的困惑。我从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触另一方生灵生存环境的不可思议。我从没有如此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常,瞬间湮没在这巨大动荡中的快感和恐惧。我从没有这样一身干净地甩开尘俗绳索的羁绊,如此赤裸、清净地面对上帝。我从没有如此果断绝决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甩手结束精神宇宙的痛苦,重新与大自然溶归一体。

我渴望,从高高的天空,飞跃进大海,赤身裸体飞进大海。我像一粒微尘,掉进深夜中、飓风中、雷雨中的大海;海水的寒冷刺激我的皮肤;我掉进大海,沉啊沉;我沉到一个很清净、很干净、你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你们一切的恩怨、纠葛,都与我无关。我不想看到痛苦,感受痛苦,思考痛苦;我不想面对诱惑,垂涎诱惑,沉沦诱惑。我渴望碎铁锁链,回归大自然;我不想历尽上帝的磨练和考验,我经不住伤的刺激,我经不住美的诱惑。

我渴望,被一只最纯、最真、没有沾染一丝人气的鲸鱼吃掉。当我掉进深夜中、飓风中、雷雨中的大海,一定会有很可怕的各种野兽袭来!袭来!我怕他们,我怕这些没见过的巨兽。他们一口把我吞没,咀嚼我的身体。
我一定要掉进最深、最纯、最上帝本色的海底,永世不出来。我一定要被最纯、最真的野兽吃掉,才会死而无憾!

海风如此巨大,湿气如此浓郁,海风如此一分一秒地不停息,让我想象出前方水势的不可思议!——这大水影响的空气能形成如此大的风!这让我放心水的循环;此刻,我毫不怀疑,大海会向陆地,通过这海风,源源不断输送水源。我的肌肤深深体会到了海风的潮湿,海风的迅烈!

大海啊,你如此雄伟,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仍不能敌过上帝的蠹虫——人类。今天,我站在你面前,你尚有如此的雄奇、雄峻、惊天动地的威严,再过100年、1000年,你是否仍然如此激昂、傲烈?!你纵然如此深,如此深,却挡不住人潜伏到你的海底,开采石油,架设电缆;你纵然如此桀骜不驯,有巨浪、巨风、巨力、巨水、巨兽,仍然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海中的动物一年少比一年。
你将以何展示你作为上帝仪式的威严,你将以何上帝的名义惩戒贪婪肮脏的人类!

海浪频频掀起一股股水流,浩浩荡荡往岸上喷涌。每每喷涌水流的时候,朋友激动地尖叫着奔向水流。我看到水流奔涌到我脚下,我迎上去;海水漫过我的鞋子。我每向巨大的、黑的、海的混沌迈近一步,都感觉到一丝递进的、弥天的恐惧和兴奋。我热泪滚滚,想象着壮伟的海葬仪式。每当海浪奔涌到我身前时,我都体验到了天授的快感和兴奋;我呼啸,呐喊,向苍天、黑夜、宇宙、上帝宣泄我的兴奋、分享我的愉快。
毫无疑问,我是这个地球的土著居民。凭我能感受到这天授的快感和兴奋,就能证明我是这个地球上土生土长的居民。设若在我眼前,是通红的甲烷海、滚烫的岩浆海,瞬间我就会死亡;不过我毫不怀疑,在通红的甲烷海、滚烫的岩浆海里,也有无比惬意的居民。而此刻,在水的海洋前,当奔涌的浪花,漫过我的脚踝时,我是那样开心、惬意;我是水的朋友,是水的伙伴,无比喜欢水的世界。

我沿着海边,看着奇怪、浓郁、恐怖的黑云,一路走。黑云的形状在不断变化,除了浓浓的一层,还向外延展出黑的手臂,伸向几颗星星。我一次次奔向黑的混沌、水的混沌,去迎接奔涌的水浪,看水浪在我脚下飞奔,追赶……

朋友突然消失了。我无比惊惶地看着眼前黑的、湿的混沌,茫然地听着震天动地的海浪声,不知所措;难道,他消失在里边了么?我看了前方,空无一人;终于在转身一望的时候,看到了他手机的一丝亮光。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大吼,一会儿翻跟头……

我浑身湿透了,脚下被浪打湿了;身上被海风吹湿了;眼镜上的雾气太多,再也不能风干,看不清眼前的路。我意识模糊,极度兴奋,又极度疲劳。

我静下来,安静地听大海。大海冷漠地,千篇一律地激荡,奔涌。我木然地站着,无所想,无所为。

当我看到水中鼓出一段水流、一个水波,然后这个孤立的水波快速地、形状不变地移到岸边的时候,想起了以前遇到过的一本书:孤立波理论。或许,我见到的海边涌起的水波就是孤立波了?
当我们把一盆水放在一个地方,给这盆水一个干扰,盆里的水同样会引发动荡。我们设想下,当这个盆子足够大,能像一个大陆那么大时,一个干扰能激发的动荡的气势有多大。我毫不怀疑,人类能从一盆水的规律推出一盆大海水的规律,掌握这些现象背后更一般的事实和规律——而这些更一般的事实和规律却是很司空见惯、容易理解的。

黑夜中的大海,你是神,你是混沌,你是冥冥中的伟岸。在黑夜中,你的咆哮才显得有力、威严十足。在黑夜中,你又一次成为霸主,傲视人类,雄踞苍宇。黑夜中的大海,你方显猛兽之烈、之尊。即使我能洞悉你的秘密,轻视你原理上的“简单”,但丝毫不影响在深夜寂寂的时候,臣服你壮伟的身躯、激烈的咆哮。我膜拜你,同情你;我们一同感受上帝,表现上帝;我们又一同被身劫难,面临末日的苦楚。我钦佩你,羡慕你,浩瀚无际,际于天地,襟怀坦荡,潇洒豪放;我敬仰你,怀育万方生灵,养育一方泽国。可是,这一切一切上帝的馈赠、上帝的壮美,都在消失、渐渐消失;你无法逃脱“人类智慧”的劫难,最终我们将一同陷于寂灭,万劫不复。
黑夜中大海的呼啸,你是上帝的声音,上帝的召唤,上帝的抚慰;听到你的呼啸,我怎能不返璞归真,怎能不想起我的起源、归宿。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片清净地,那或许就是你,黑夜中的大海。我愿在精疲力竭、形容枯槁的时候,奔向你的怀抱,栖身你的泽国,沉入你的深渊。我们一同长眠,一同被身这万劫不复的劫难。

2014年6月1日夜记

最后的几段让我想到了郭沫若的《雷电颂》

我一直以为yinxingshu就是银杏树:onion_23:

他那是干嚎,没有真情实感。切忌崇尚虚名。
郭沫若的甲骨文研究是真正的学术,其它的不敢恭维。:yc_26:

不信你再读读。

隐形叔:yc_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