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山东卫视播出了86年版电视剧《聊斋》，可惜我时间太少，并没有完整看几集。然而，我却很有幸地观赏了可能是这部电视剧里最优秀的一集——《鲁公女》。其中的两个镜头，给了我无上的感动；时常徘徊在脑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每每浮现心头，都无限感慨。惦念已久，不吐不快。
我个人对于自己中国人身份的自卑感，在很多领域很多时候都有，包括当代粗制滥造、假大空的电视剧。然而，在中国的某个时代，也就是90年代以前，特别是80年代，一直往上追溯到四五十年代的抗战电影，影视剧的质量却几乎都是一流的。
我每次看80年代版的《西游记》，都非常自豪；演员的水平、电视剧的质量都非常高。97年推出的《三国演义》，也是一部能够载入世界艺术史的精品：极其真实地还原了古风古貌，形神俱备，淋漓尽致；音乐的典雅彰显了我们民族古代文化的璀璨，彬彬有礼的美感重现了中国人有文化时的雍容华贵，聪明、智慧和修养在利益的角逐中尽情挥洒，继位、祭祀、誓师等庄严的仪式一次次得到了极其完美的重现……
在电视剧质量精湛的时代，我还是个懵懂的儿童、少年，不太会深入欣赏艺术。比如电视剧《三国演义》中展现的民族智慧、礼仪、音乐、道德，我都体会不到；比如说电视剧《聊斋》，精细营造的真实情境、真实情绪、演员精湛的感情表达，我也不能有意识地体会到。
不过我却深深地记得80年代版的《天龙八部》，段誉迷上王语嫣之后如痴如醉、魂不守舍、姣好而又忧愁的情态，以及美丽凄婉的相思音乐。80年代版的《天龙八部》，是一部精湛的艺术品，迥然区别于其它的武侠电视剧：它是肃穆的，是有真正侠情的；它因能营造肃穆的气氛，能给侠之大以真实、细腻的表达；它的音乐是经典的；它塑造的相思之苦，风流少年的爱情韵事，凄婉美丽，如泣如诉，如诗如画；它的音乐既有豪迈激昂，又有缠绵悱恻，粗犷潇洒时能到极致、细腻低回时又能到极致……总之，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视剧。
我还记得另一部电视剧《新龙门客栈》。如果说《天龙八部》是一幅琳琅满目的画卷，《新龙门客栈》则是一首诗。这首诗是含蓄的，优美的，高雅的。它浮光掠影，蜻蜓点水般地采撷画面，却意味深长，美感无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客栈女店主嘴角那丝高贵、雍容、聪明、善良、又带有性的魅力诱惑的微笑；永远也不会忘记，女店主这抹微笑与潇洒的主题曲正好相配时，带来的触电般的愉悦感；然而，这部诗一样含蓄、简洁、美丽的电视剧，却与诡谲悬疑的潜伏谜案和在一起，惊险而疑窦密布，处处为你所未曾预料；间或，每当客栈门口那顶龙旗迎风乱舞的时候，又像是一首诗歌每每另起一阕的节奏……
2008年，我有幸在一位老师的介绍下看了李扬的两部电影《盲山》、《盲井》。在《盲山》中，有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镜头。漂亮的重庆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干旱、贫穷的陕北农村；就在被已是中年、丑陋不堪的一个农民强行圆房的一刹那，切换到了另一个镜头：千沟万壑、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同时配以朴实的陕北民歌——这一幕永远地刻在了我脑海，不能抹去，直到有一天我写了篇长长的读后感，才稍有淡忘。
这个镜头之所以让我震撼，首先，它表达了：一个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处在懵懂阶段的少女，在梦和幸福被彻底埋葬时瞬间的痛苦；以及如此绝望的痛苦，折射到大自然背景下的渺小和虚无。这个镜头折射了作者的怜悯，同时又折射了作者对这种痛苦的理解。作者要把少女对幸福和美好的憧憬被瞬间撕裂的痛苦展示给我们看，这表明作者对这样的痛苦深怀怜悯和难过；同时，作者又要将这种痛苦，瞬间折射到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下，用自然的冷漠和苍茫，把这种痛苦像吹走一粒尘土一样轻轻忽略，这显示了作者理性的“冷漠”抑或无奈。作者又把黄土高原陕北民歌的朴实和善良，同时映衬到这种少女的痛苦之上——泛泛朴实的民风，与具体而微的恶行，形成一种极其鲜明的对比。
这一个镜头，体现出作者内心世界和情感世界的丰富，可谓简洁而丰满。在这之前，我从没遇到过如此刺激的镜头；在这之后，我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刺激的镜头——直到前几个月，有幸邂逅86版电视剧《聊斋》之《鲁公女》。
我个人对《聊斋》这部小说和86版的电视剧《聊斋》，内心深处充满了敬意和自豪感。民国的时候，国家贫弱，一心西化，贬斥传统文化，有种说法是，文言文是劣等语言，不擅长描写细腻的内容，我一开始还信以为真；但当读了《聊斋》之后，不再相信这种说法。勾勒景物，人物传神，心理描写，《聊斋》都堪称细腻；在表情达意上，《聊斋》虽写的是鬼怪故事，但感情却是真实的；真实的感情，配以细腻的情节、绚丽的文采，成就了《聊斋》作为一部真正一流的文学作品的地位。
电视剧《聊斋》毫不逊色。就以《鲁公女》来说，细节非常真实，真实地还原了古代的社会文化氛围、古代的书生气质。演员的演技极其高超，感情投入的力度和真实度，动人心弦，摄人心魄，感人肺腑。我几乎从没有体验过，电视剧《鲁公女》中张于旦这个角色，如此激烈而真实的情绪释放。
在我的记忆和印象里，只有一部电视剧的情态真实度和表达力度，能够与《鲁公女》中的张于旦媲美，那就是《激情燃烧的岁月》。这部电视剧虽然主题思想泛泛空空，但在家庭生活细节上，却无比真实。石光荣打电话给孙子时的哽咽，老婆看到石光荣喝酒时心疼的眼神，石光荣病床前大儿子的哭声，大儿子小时候的调皮……这些细节的水平，即使放在80年代，也是第一流的。其中的一个演员，石光荣的大儿子，对记者说：他拍这部电视剧的时候，感情投入得太深，以至拍完电视剧后的很长时间，久久不能自拔，还生活在那部电视剧的气氛之下。电视剧的主角，石光荣和他老婆（吕丽萍），拍完这部电视剧之后，进行了一次长谈，随后两人决定结婚；吕丽萍说，他太厉害了，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这就是，为什么《激情燃烧的岁月》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功，万人空巷，代代不衰；就是因为演员真实感情的投入，使得作品感人至深。
张于旦是一个清秀、帅气，又有点酸迂的书生。他迷恋上了一个打猎的少女，鲁公的女儿，飞飞；可是当他去鲁公的府上找心仪的女神时，却发现飞飞已暴病猝亡。张于旦痛不欲生，聊以能慰的是，飞飞的棺材因故要放在他寒窗苦读的寺庙里。一往情深的张生，每夜到飞飞的灵前拜祭，感动了飞飞的亡魂。飞飞以鬼的身份，与张于旦见面；而后，他们绸缪缱绻，开始了甜蜜的爱情生活。
张生对飞飞的迷恋之情是如此真实，刚见面时惊讶失色、如坠云雾的失态，以及得到其鬼魂陪伴时畅意、帅气、率真的笑容，显示了张生是多么多么地喜欢飞飞！
飞飞的亡魂因为张生日夜为其诵读金刚经，得以超度做人。做人前，飞飞许诺，15岁时与张生结为夫妻。张生很难过，他哭着说：“生三十余年矣；又十五年，将就木焉，会将何为？”；我现在已年过而立，再过15年，快要入土的人了，那时还有什么好结婚的？飞飞说：“我愿意做你的奴婢侍奉你一辈子。”两人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十几年后，张生四十有五，白发须髯，垂垂老矣，但他恪守诺言，谨守其志，未曾婚娶。铁拐李和何仙姑两位神仙，分别变成了一个将军和美女，以美女相赠、武力威胁作为手段，考验张生是不是真地有情有义；结果，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张生不改其志，死守誓言，要赴飞飞超度成人15岁时的婚约。
将军见张生如此固执，顿生嗔怒，举剑砍向张生的脸。在局促而紧张的配乐下，张生捂着脸，跌跌撞撞跑到河边。张生洗着脸上的血，同时局促起伏的配乐仍在继续。血迹渐渐洗干净的时候，镜头对准了河面，音乐戛然而止——音乐的突然停止，带来了瞬间出奇的安静；河面起伏的涟漪很快平静之后，映出了一张白净、清秀的美少年之脸！顿时，河面倒影中的美少年之脸，灿烂而惊喜地微笑着，皓齿如玉，灿若明星；又极尽天真烂漫，纯净如赤子！
美少年的惊天之喜，像是怒放之花，美且热烈；感天动地，充塞宇宙！他跳起身来；惊天之喜的音乐也随之响起——这时的音乐，表达的是未曾预料的兴奋，热烈且圆润；如同昆曲，举重若轻，绵里藏针，丝丝有力，入木三分，但却轻盈飘舞。
美少年欢快地，以书生含蓄、温婉的“舞姿”，表达他的惊喜。他站起身来，跑着，跳着，仰天望，跪地谢，动作激烈而又优雅、含蓄而又奔放——中国传统书生的气质，中国传统美少年的帅气，在这位男神的身上集中体现了！
只有传统的中国美少年，才能演绎出如此温婉含蓄、热烈奔放的舞姿；他虽然很激动，却又处处内敛；他疯狂时的姿态，仍是温文尔雅、不落粗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折射出诗书礼仪给他镌刻下的教养、修养！
这个画面，集结了所有我对传统中国美男子的想象，牵起了我对传统文化熏陶出的美好气质的向往。这个画面是我对传统音乐、中国美少年、传统书生气质，三者之美结合的最高体验。
张生变回美少年之后，苦苦找到河北省飞飞的出生地，却因变成少年，飞飞不能相识，被拒之门外。飞飞怀疑张生已忘誓约，遂自杀。飞飞再次变为鬼后，夜晚托梦，说不知张生返老还童之事，误拒他于门外，还以为他毁约，所以自杀身亡。张生无限懊恼，飞飞说阎王相怜，让她还阳，但必须要张生在天亮前去把她的棺材打开。
紧张而圆润的音乐又一次迭起。随着这一旋律，张生不顾穿衣，跌跌撞撞，跑向她家。张生天生丽质，一身洁白的内衣，非常帅气，宛若仙子。他撞开员外家的门，表情无比惶急。当张生站在棺材前的时候，音乐戛然而止，出奇的静；棺材打开后，张生盯着鲁公女的尸体，呼唤：“飞飞，飞飞！”；现场气氛几近凝结。
飞飞慢慢苏醒。张生盯着苏醒的飞飞，目光怔忡，一言不发。万千委屈，万千兴奋，百感交集，一并涌来；他喷薄地哭了出来；权且释放这几十年的磨难、委屈、以及这时得到佳人时的兴奋！他低头倚棺哭了一阵，抬起头，紧紧握住了飞飞的手——紧张而圆润的音乐又一次响起，电视剧就此结束。
让我们记住扮演张于旦这个角色演员的名字——马广懦；这必将是一个能载入史册、载入艺术史的伟大名字——马广懦！他天生丽质，富有传统文化修养；他不仅天生丽质，具备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而且能极其认真地将真感情投入到电视剧中；他不仅有极其认真地投入真感情的态度，更具备细腻地领悟、创造一个角色灵魂的能力。他创作了一个新作品，因为他的美貌、认真、聪慧、学养；他将自己的美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美熔铸在一起，与电视剧的音乐、古代社会文化氛围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他成就了电视剧《鲁公女》，《鲁公女》也成就了他。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为他所代表的中国人的美、中国传统文化的美而自豪；为他和他所成就的《鲁公女》的艺术成就而自豪。
作为一个人，他是我心目中完美男神的代表。他不仅白净，清秀，而且涵养深深，温婉如玉，气度优雅；他不仅貌美，更兼有才、有德。他眼神纯净，天真烂漫，善良可爱，有着赤子般的纯洁和美丽。
作为一个上帝的子民，我为上帝能创造出他这样美好的杰作，而对上帝更为钦敬、畏服；为上帝能创造出他这样纯真动人的真善美情怀而无比感动！
2014年8月1日夜
附：该集电视剧与小说情结虽有出入，但互相不影响各自都是极佳的艺术品；相比而言，电视剧似更胜一筹。
